龙虎山,正一道观。
悠悠云海,波澜壮阔的云雾如江河一般翻滚着。一道耀目的霞光猛然间刺穿层层云雾,从天际之中刹那显现。
云逸端坐于山崖云雾之间,金红色的霞光徐徐照亮了他绝色的脸庞。那刹那间的风情,那翩然若逝的白衣,衬得他如同云间的仙子一般。
只是此刻他的心绪颇有些不宁,那对让天下女子都要倾慕的星眸之中**漾着点点忧愁。
这一个月来他一直都这般端坐于山峰之上,看云海,看日出日落,月圆月缺。至从听闻那日西门庆的那般非常道论之后,他便对自己,对自己习了十数年的道论产生了怀疑。所以他想要去印证,想要去辩解。可越是如此,他对自己越发的没信心了起来…
云逸轻叹了一声,从地上站了起来,喃喃道:“难道自己真的错了?亦或是整个正一道都错了?”
他轻拂了拂衣袍,正欲离去…
却见他身后的虚空猛然间波动了起来,似平静的湖泊之中投入了一块小石,徐徐**漾了开来。
一身道袍的虚靖便就这么地站在那里。这一切是多么的突兀,却又让人觉察不出半点的不对劲,似乎他从来都是在那里的一般。
“云逸…”
虚靖微微抬起头来,须发在山风吹动中缓缓舞动,为他平添了几分仙风之气。
“徒儿在…”
云逸略一低头,恭敬的对虚靖应道。
虚靖点了点头,目光落在那波澜壮阔的云海之中,缓缓说道:“最近一月你都在此悟道,可悟出了些什么?”
云逸心中微微一怔,将头又低了几分,摇了摇头道:“徒儿愚钝,却是无所悟…”
虚靖淡然一笑,道:“你本天资聪慧,求道切不可心急,对你而言诸般境界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…”
“可是…师父…”云逸紧蹙着眉头,心中似乎有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。
“怎么了?”虚靖将目光从云海之中收回,投至在云逸身上,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问。在过往之中,他从没有听过云逸说出过这般话语,也没有见过云逸如今这般难以决断的神情。
云逸泯了泯嘴唇,低着头,在心中挣扎了好些时候,方才吐气道:“师父…所谓道性,是否应该无拘无束?率性而为?不论正邪?”
虚靖一怔,不知云逸为何会有此问。他微微眯上双眼,道:“天地万物自一出现,便分化阴阳,天为阳,地为阴。万物皆有分类,更何况是道?有正便有邪,又怎能不论正邪?若率性而为,无礼德纲常,岂不是与那些未开灵智的兽类无异?”
虚靖顿了顿,睁开双眼,一抹流彩在眼眸中流转,他看着云逸,疑惑的问道:“这般道论你又是从何而来?”
云逸将头低得更低,慌忙道:“却是徒儿这两天偶然的想法而已,当不得真的…”
虚靖深深的看了一眼云逸,伸出手掌来,缓缓摊开来。只见其上一团柔和的七彩莹光缓缓在流转,不多时,七彩莹光吞吐之间竟幻化为一方巴掌大小的太极图!五光十色,流光逸彩,好不绚丽。
云逸一怔,咬了咬嘴唇,这方太极图乃是修为的演化!而虚靖这般做却是要测验云逸的修为了!但云逸这些日子来,心中所思所想全是西门庆那般于自身道心相违背的道论!那翻道论却是让云逸的道心都动摇了,修为更是不进反退!
云逸在心头轻叹了一声,虚靖向来是个严厉之人,他自然不敢反驳什么,当即也只能伸出手掌来,缓缓摊开,一团五彩的光华缓缓流转,幻化出一方比虚靖小上些许的太极图来。而后,两掌交汇,似水般的缓缓相融在一起。
虚靖缓缓闭上双眼,过了好些时候,虚靖猛地睁开双眼,眼神中厉芒一闪而过。面色渐渐转冷,寒声道:“这是为何?你的修为不进倒退也便就罢了!可为什么连你的道心都不稳了?!”
云逸将头埋得更低了,他本是高傲的,但这高傲在他的师父虚靖面前却消失殆尽。
“哼!”虚靖冷哼了一声,严声道:“那番大逆不道之论究竟是从何而来?!”
云逸埋着头,却是不敢再隐瞒,战战兢兢道:“是…是…徒儿此次下山遇到的邪道…”
虚靖白眉一扬,眉宇之中似凝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,冷喝道:“邪魔之言,你怎可信?如今你道心不稳便是那邪魔故意而为之,你难道还不知悔改吗?!”
云逸身躯一颤,慌忙跪倒,伏头道:“徒儿知错…”
“唉…”虚靖叹了一声,面色这才稍微转好了些。
“你这就回去,将浩然道经抄上三百遍!”
云逸点了点头,又向虚靖行了一礼,这才山峰上退了去。
回到房中,云逸研墨提笔,在白纸中细细的书写了起来。那浩然道经乃是正一道的主修法决,他自然烂熟在胸,而虚靖的用意他自然也是明白的。抄写三百遍却是要他再温故道经之中的道义,将那已经动摇的道心重新稳固,不然怕是他这一生再难以有何精进,甚至是修为疯狂倒退。
云逸默默的书写着,可也正是这道经他早已烂熟于胸之故,反而使他有些心不在焉了,手中狼毫也便就随意书写了起来。
过了好一会儿,云逸方才回过神来,垂目扫过书案纸张,却让他大吃了一惊,连手中狼毫也把持不住,掉落在地。
“修道之人当随性、随和。体悟自然、体悟天地大道才是!如若事事束缚,又怎能得道?岂不知这天地本就一牢笼,修道为何?不就是为破开这牢笼,修得长生,与天地同寿!”
这却是西门庆当初所言,云逸修为高深自然一字不差将之给记了下来。可他现在偏偏在走神之中,无意识之*这段话给默写了出来!
云逸目瞪口呆的看着案上白纸,过了好半会,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!状若疯癫般的将案上白纸统统撕了个粉碎。却又觉得不够,手指间荧光闪烁,将那书案也顷刻间绞了个粉碎!
他当真觉得自己疯了,胸中有股闷气撒不出去!真想出去狂奔上三千里!放声大哭大笑!可这却是不能够的,他只能拿房中的饰物出气!片刻之间,房间之中却再也没有一件完整事物!便是那床,那花瓶也尽数被他毁了去…
过了好一会儿,云逸眼神中的疯狂之色才渐渐退了去,可转眼间,那眼神中又泛起丝丝恐惧来…
正一道中门规森严,无故损毁观中事物是要受重罚的!便是他这深受虚靖喜爱也不能免故。更何况…更何况虚靖问起来,又该如何答?!
云逸长出了一口气,忽得脸上又泛起一抹狰狞的笑容。他从地上拾起一面残破的镜面来,看着自己那近乎完美的美艳容貌。他轻轻抬起右手,将头上发簪缓缓拔下…
顷刻之间,三千青丝似银河般翩然垂下!
他凝实着镜中的自己,笑问道:“美吧…?哈哈…美…!美啊!”
“可没人欣赏呢!没人欣赏啊!!!”
“又有几人知我其实当真是个女的呢?啊?哈哈……”
她便这么自己看着自己,自言自语,自问自答。过了许久,她猛然将手中镜片狠狠掷向墙面,放声了痛哭了起来…
这一哭,却又过了许久许久时间,她方才从这般混乱疯癫的状态中醒转回来。
云逸抹了把脸颊上的清泪。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,过往种种皆在脑海中显现…
六岁…
她还是个欢乐的孩童,在父母的陪伴下快乐的成长…她父亲是谁?是当朝太师蔡京啊!
七岁…
她被父亲送入道观中修行,至此以后,她便不是她,而是他!那国师之位本是父亲预谋再过几年给她所留的啊!
八岁…
她努力修行,深得虚靖赏识,至此在道观中平步青云,各种高阶法术神通拓手可得。可至此以后她便没有真正开心过。她觉得自己活得真够累的,在道观中十一年,皆是为他人而活!为父亲的权谋而活啊!
而也正因为此,她才对西门庆那般无拘无束的道论心中生了向往,她的道心才产生了动摇!
过了许久许久,云逸方才停止哭泣。将心中的压抑释放出来,却是好了许多,她取过发簪重新将三千青丝绾上,理了理了身上道袍,眉宇间的高傲再次显现,至此她又重新变成了他。
只是她却知自己的心被破开了一角,眼眸深处也映下另一道身影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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