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

病房里一下子多了很多人,温姨,小球,周少言,萌小龙。除了这些熟悉的面孔,还有许多陌生面孔,应该是温励驰说的民政局工作人员和法务。除此之外,还有个摄影师,见他们一出来,肩上的巨大摄像头朝他们扭过来。段顺吓了一跳,仔细一看,摄像机上贴着民政局的标,才松掉一口气。

他小心翼翼地一一看过去,每个人在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都会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,包括端端正正坐在轮椅里头,位于两排人中间最上首位置的,他小时候见过的,温家最严肃的一个大长辈。

瞧到最后,陡然瞥见正对面的桌子上,平板接通的视频画面,他爸的脸正怼在镜头前。

段顺简直惊呆了,受宠若惊,下意识用力抓了抓温励驰的手臂,“我爸怎么也……”

温励驰沉稳地在他背上扶了一把,带着他先往法务那边走,“以后再解释。”

两个人在临时找来的一张桌子前坐下,高律师把两份很厚的文件各自递到他们前面,在解释条款之前,先笑着说了声:“恭喜,百年好合。”

段顺愣了愣,和温励驰对视一眼,忍不住露出一个笑,轻声说了谢谢。

角落里,小球笑得脸都红了,悄悄问抹眼泪的温奶奶:”百年好合,早生贵子。对不对?“

温青莲愣了愣,笑了,悄悄答:”是,是!“

小球于是脸憋得更红了。

像饿了一定要吃饭一样,他打心底认为,结婚了就一定会有小孩。爸爸结婚的话,他兴奋地攥紧手指,他和哥哥就要有兄弟姐妹了!

可是,跟爸爸结婚的就是哥哥,如果他爸爸生下来孩子,应该管他哥哥也叫父亲才对。

他幼小的脑袋暂时无法理清这么复杂的关系,突然小脸一皱,有点笑不出来了。

解释条款的过程说起来繁琐,但都是在介绍温励驰的个人资产,包括地产,公司股份,投资所得,基金,零售,家族信托,林林总总合计身价五千万多个亿,再就是段顺的个人资产介绍,相比温励驰的家产,这是可以略过的一节。

云里雾里的很长一段后,他们需要签署几个名字,确认自己的现有资产数目正确。

温励驰转身接个笔的功夫,段顺已经埋头飞快地签了起来。

温励驰失笑,凑过去问:“不仔细看看是什么就签了啊,是卖身契怎么办?”

段顺愣了,停了停笔,一向是温励驰给他什么他就接着什么的,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顺手,他不想承认是自己太着急,故作镇定道:“我知道是什么。”

“哦,你知道?”

“婚前财产认证。”签完以后,即使他们以后离婚了,温励驰的权益都不会受到影响,所有的富翁都会这么做,因为未来确实难以预料。当着众多人,温励驰这么问,让只有一些薄产的他十分羞涩,他嘀嘀咕咕:“卖身契就卖身契吧,我又没几个钱,连你个车轱辘都买不起,你买我还要给我饭吃,我反正不亏。”

旁边几个小律师听到,无声地笑了起来,温励驰眼角眉梢也挂上笑意,“好吧,但是呢,你签多了一个条款,刚才老高忘讲了。”他把高律师招过来,用笔点了点藏在协议很角落的一条,“解释一下。”

被迫忘记解释条款的高律师扫了一眼身后憋笑的团队,等所有人肃静下来,说:“嗯,那我补充一下。段先生,”他着重点名,段顺马上直起腰,像被老师点名的学习委员,竖起耳朵听,“这条主要与你有关,假如你和温先生的婚姻发生变故,这项条款会保证你的个人资产和赠予资产不受侵害。该条款内的赠予资产,即温先生个人资产的百分之五十。”

段顺倏然瞪大眼睛,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温励驰,他怎么给他这么多钱?

他很确定,高律师在补充这一条前,说的所有内容确实是很平常的婚前财产认证,即签完字,结完婚,他的几万块还是他的,温励驰的几千万亿也还是温励驰的。

可这漏掉的一条出现后,前面的都不作数了,他立马拥有了温励驰现有资产的一半。

这可不是那种离婚后各分一半,而是说,即使他现在立马反悔不跟温励驰结婚,温励驰也不能追回这份资产了。

“你怎么这样啊,这样不行的。”

“老婆本当然要给老婆保管,怎么,你觉得我之前跟你说假话吗?”温励驰觉得他着急的样子憨态可掬,摸摸他的头,接着笑了声,捏着嗓子说:“我们小段顺变成亿万富翁喽,怎么办,好烦恼,该怎么花啊?”

段顺心想烦恼你个头啊,温励驰竟然诓着给了他这么大一份资产,简直是疯了。他可能马上就要死了,拿这些钱干什么。小球已经不是他法律上的儿子,这些钱到时候只能给他爸,他爸一个老头儿,那么多钱,就是当柴火烧,十几年也烧不完啊。

“胡闹,你真是,你……”段顺震惊得简直结巴起来,说不感动是假的,更多的是后悔,特别后悔。

签那么快干什么呢,就算没有这些东西作保,就算温励驰不是亿万富翁,他也是要嫁给这个alpha的啊。

他马上就要伸手去把那些纸撕掉,还没碰到纸的边缘,手指被温励驰牵住了,他瞪过去,温励驰不为所动,说:“下面还有呢,不再听听吗?要撕也一起撕。”

他这么一说,段顺就抬头朝高律师看了过去,不经意,他发现,周围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含着一种有点打量,又有点惊叹的目光。

除了他爸。

他爸跟他一样震惊,嘴里念叨着什么,不用猜,大概是跟他呐喊一样的内容。

但没有人听见,估计是关闭了麦克风。

恍然间,段顺突然明白了温励驰发神经似的撒钱给他的意义,他家少爷根本是在跟所有人宣告,他很重视,极重视,近乎鲁莽地重视他这个身份普通的爱人,还有这桩看似荒唐的婚姻。

段顺的心里一热,温励驰呕心沥血如此安排全是为了他,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辜负温励驰,今天这样的日子,还要犯傻吗?

他缓缓缩回手,乖顺安静了下来。坐好以后,悄悄看温励驰一眼,温励驰也默默看他,眼底闪过一丝鼓励的笑意。

高律师又递过来了两份文件。

这次完全没温励驰的份儿了,全是段顺要签的东西。段顺又拿起了笔,这回温励驰却提前阻拦了他,“这两份比较重要,看清楚再签。”

还能有什么比几千万个亿还重的,段顺感到狐疑,但还是放下了笔。

他先拿起比较薄的那一份,刚看清抬头,他就惊得瞪大了双眼,那是两份起诉书,被告人是阮小静和牛四海。

后头那个名字,段顺完全不认识,是个陌生人,他忍住惊讶快速翻到后面,喉头一下子哽塞了,原告一栏竟然是他的名字。

他马上转头去看温励驰,温励驰的目光紧张中带着些期盼,还是那两个字,催他:“看完。”

段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,指尖开始有些颤抖,把纸张边缘捏得起了皱褶。

他迅速仔细阅读起来。

两份诉状的内容大同小异,作为他的委托律师,高律师以使用国家管制药品故意伤人罪起诉了阮小静,以私自贩卖国家管制药品间接致他受伤起诉了牛四海。

如果说初初看到这个陌生名字他还有点迷糊,看完以后,即使不用高律师解释,他也懂了。

温励驰把他的解释放在了心上,背着他去调查了这件事。而牛四海,则是温励驰查出来的,阮小静的供货商。

当年的诱导剂事件因为阮小静没有起诉而不了了之,他并没有被法律定下任何罪,可众口铄金,口舌的鞭挞往往远比一纸判决书的惩罚效力更大。

他没做错任何事,他甚至是受害者,可在大屋所有人心里,他轻松被钉上了诱导犯的罪名。他们起初只是在背后蔑视他,小声讨论,后来当着他的面也嬉笑,骂他变态,不要脸,有爹生没爹教。

更有甚者,说是来他房间探望他,说的话却没一句中听,偷偷凑到他面前,古怪地笑着,问他药是哪里买的,还打听:用了药,干那事儿比一般人爽吧?

他木然着一张脸盯着天花板不搭理,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,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烂。

人家就啐他:现在谁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儿的人,做得出,装什么装?

五年过去,他自己都死心了,温励驰却要为他翻案。

如此详实的证据和资料,得花多少心血去寻找?段顺瞪大眼睛,把那两张纸递到温励驰面前:“真的可以吗?我……”

得到温励驰肯定的一个点头后,他眼眶发热地又看向高律师,高律师同样也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:“我们很有胜算,段先生。温励求小朋友和温先生的DNA鉴定可以和阮小静的遗书相互佐证,我们还调查到了阮小静和牛四海的交易记录,和阮小静在购物网站上购买药用喷瓶的记录。牛四海在三年前就曾因贩售限制药品入狱服刑,两个月前刚刚释出。作为一个法律人,我本不该如此绝对,但今天,我以从业二十年的经验,提前给你一个保证,我和我的团队一定倾尽全力为你的名誉战斗,阮小静去世了,或许无法追责,但这个牛四海,我们一定会让他受到该受的惩罚。真相有时候埋得很深……”说到这他的目光有些动容,敬佩地看了温励驰一眼,“但总有不停止挖掘的有心人。”

段顺的喉咙发干,什么都说不出来了,只知道倚在温励驰怀里猛点头。

真的有这样一天,他曾经连做梦都不敢这样做,日日浑浑噩噩,心虚慌乱到即使有阮小静的遗书作证,都常常怀疑自己,遗书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?

他经常被这样的想法惊醒,一定要下床去把遗书翻出来看一遍,才能安心重新睡去。

可洗刷冤屈的一天就是来了,猝不及防的,在他结婚这天到来了,他颤抖着在原告那里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
“双喜临门,真好,真好!”望着段顺兴奋的脸蛋,萌小龙涨红着脸,也激动不能自已,如果不是一手拿着温励驰和段顺两个人的户口本,一手紧紧牵着周少言,他几乎要拍大腿了。

做为这场惊喜的深度参与者之一,周少言抬头看到自己男人的脸色,有点嫌弃,撇了撇嘴,几秒后,却无声笑了一下,他晃一晃和萌小龙牵在一起的手,眯了眯眼睛:“省着点儿力气,别等会儿把嘴巴笑裂了。”

萌小龙疑惑地看他一眼,正要张嘴问,不远处的段顺看着第三份文件,瞪大眼睛,惊愕地念出了声:“小段……”或许是内容让人羞耻,他的声音陡然打起颤,变得轻飘飘,“小段顺慈善基金会?”

“嗯。”温励驰从段顺手上接过那份最厚的文件,随意翻了翻,接着抬眼直勾勾盯着他笑,“以你的名义创建的公益组织,专为腺体方面的疑难杂症提供免费医疗。小段先生,这份撕吗?”

在他们的婚姻法律意义上成立的同时,小段顺慈善基金将会同步正式成立。作为该组织的发起人,组织的所有活动和运行将由段顺出资支持,其用途主要为无性别重大腺体内分泌疾病的免费治疗。

说是要段顺出资,实际上也就是从温励驰刚刚赠予的那些资金里抽取。

那是温励驰精挑细选出来的几支资产,增长良好,不提本金,每年的盈余保守估计就足以负担十个这样的基金会运营。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赠予那笔资产的一个理由,当然了,最大的原因还是给段顺造势,这个也就是顺带的。

段顺可不知道温励驰暗搓搓的那些盘算,他闹了个大红脸,赶紧把那本资料拿回来,珍惜地抚平不慎被温励驰翻页时弄折的边角,嘟囔:“撕什么撕。这是大好事儿,积功德的。”

“真不容易,我总算干了件你看得惯的事儿了。”瞧着段顺挺开心的,温励驰凑到他耳边,轻声预言:“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因为你而得到救助和新生,宝宝。”

这世上哪有什么洗不掉的脏水,如果有,他就用人们的祝福和感恩铺天盖地去冲刷掉那些丑陋的痕迹。

真心的浪潮一定比恶毒的口水磅礴,总有一天,小段顺这个名字,再也不会和丑恶的字眼联系到一起,善良,仁爱,高尚,慈悲……还有更多更多的形容词,一定都是好词儿,他要让小段顺这个名字,在以后的任何日子里,但凡被提及,都有最美好的语言来做定语。

段顺侧过头看他,整颗心脏如同被烈日晒干的棉花,蓬松绵软得不像样。

温励驰的意思他懂,别人用脏嘴往他身上呵臭气,温励驰就在他旁边种花,等到花都长高,成熟,那时候,不需要刻意清洗,也不需要跟路过的人疲惫解释不是他身上发臭。他什么都不用做,即使只是安静地站在丛中,也永远馥郁芬芳。

“是因为你,”段顺抬起眼睛,认真地,脉脉地,很仰慕地把温励驰瞧着,“真有那么一天,他们该感激的是你,少爷。”

温励驰张嘴想说话,看那神情,是还想继续跟他客气到底是谁在做好事儿。周围那么多人,他们俩这样争,真够傻的,同担风雨,共享荣誉,这话还是温励驰自己说的呢,段顺急急拿食指抵住温励驰的嘴,赧赧地环视周围的人一圈,看大家都没在意他们俩的悄悄话,才稍微松气,“我嘴笨,告诉不了你我有多高兴,但我真的很开心,真的。”他有些语无伦次,深呼吸几口气,稍微平静一点以后,乐呵呵地,半真半假地埋怨:“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,怎么突然变成这样……转运了?这么多的好事怎么会同一天掉到我头上?”

温励驰很哭笑不得,没作声。

他把人拉起来,推着肩膀朝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走去。

还能为什么,他在心里嘀咕,当然是因为他这两天每天起早贪黑,身兼数职,边陪护边管公司边催律师调查,把自己当拉磨的驴,牧羊的狗,秋收的打禾机,拼命地干,咬牙苦撑不停歇,才极限拼出这么个成果。

还掉到头上,哪片天空会掉馅饼呢,歌里都那么唱,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,也没有神仙皇帝,要创造幸福,全靠人自己。

段顺极温柔地依偎着他,任他带着走,温励驰本来还稍微有点不乐意,为段顺没夸奖他,把所有收获归功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上,但只低头瞥一眼怀里一直沉浸在幸福里的漂亮笨蛋,心里什么嘀咕都消失了。

他忍不住傻兮兮地,也扯出一个甜蜜的笑。

好吧,就当是天上掉下来的。

假如非得有个人发疯才能让段顺消化掉这些事情重新正常起来的话,他主动承认:“我发疯,当然是我发疯。”说话间走到目的地,他转身,把兴奋地瞪着大眼睛的段顺按着坐在椅子上,在他背后微微弯腰,侧头到他耳边低声道:“等会儿再乐好吗,小段先生。”

段顺扭头,亮晶晶地瞧着他。

“欢迎莅临我们的婚礼。”温励驰弯起眼睛,放轻声音,含笑祝贺:“要结婚了,恭喜恭喜,百年好合。”

段顺学他的语气,也衷心祝福:“新婚快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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