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敲打着船板,冰冷的好似快要结冰的水流从船舱的破洞流淌下来,阴暗的房间里积着水洼。他们想尽了办法,最后也只能把桌子、柜子跟床并在一起,蜷缩在角落里。
这一路上他们的好运似乎被耗了个干干净净,只有厄运女神始终伴随着他们。
风暴,海浪,冻雨……除了海怪他们统统经历了个遍。狂风骤雨停了又来,将近半个月的航程里他们压根就没见过太阳是什么模样。眼下这场暴风雨已经持续了数天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。透过头顶黑漆漆的大洞,炼金术士完全无法分辨此时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。只有狂风呼啸,大雨倾盆,鬼哭狼嚎般仿佛游魂跟怨灵在朝他们咆哮。
即使连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和走私贩统统成为了虔诚的信徒,也无法消减诸神的怒火。一阵电闪雷鸣在破洞里闪现,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在狭小的舱室里肆意凌虐。他们瑟瑟发抖,唯有挤成一团相互取暖。
“莫非是你的爱若拉诅咒了我们?”先前还有心情开玩笑的罗茜此时已经缩在了角落里。“……我好冷。”她呢喃着,“抱住我,李欧。我……冷。”
李欧抱紧了她。她的病症也始终连绵不绝,比这恶劣可憎的天气更令人担心。炼金药的副作用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更深入她的身体,让她的抵抗力变得微弱得可以忽略,而他只能缓解她的症状,却不能彻底根治。他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,不知道这趟航程究竟什么时候才算到达尽头。他用脸贴着她的脸,安慰着她,给她勇气和信心,同时祈祷她能撑下去。
“杀手,你找的好船。”他忍不住抱怨。
杀手无力地笑了笑。他的模样自从几天前就没再变过,李欧相信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了。每个人都被折磨的筋疲力尽,更遑论维持变脸幻化的魔法了。现在的他是一副普普通通的脸,棕发褐瞳,平淡无奇。“应该说是你招惹的好女人。”他虚弱地说。
魔法毁掉了太多的东西,不仅是船体破损不堪,更是一个城市也随之消亡,他们近乎是绝望地踏上了旅途,没有补给,更谈不上修整,只能期望幸运女神保佑。然而现在看来,他们不仅没有得到幸运女神的好感,反而是她的姐妹对他们情有独钟。
“我一点也不感到荣幸。”李欧艰难地回答。
他的喉咙沙哑,一度滚烫刺痛,仿佛被某些东西生生撕裂,可全靠这好像永不停歇的雨水,他才能稍微润一润嗓子,驱除脱水的幻象。尽管在幻象当中,他看到了身披婚纱的女孩。有失必有得,他唯有如此安慰自己。
“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罗茜小姐为什么讨厌水了。”杀手挤出一个笑容,在黑暗里动了动身子,引起周围一阵**。他们就像瘫倒在沙滩上的海象彼此紧靠。“我现在也恨不得舀干这片海洋……”一个喷嚏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……越来越冷了。”陆月舞用颤抖的语调说着。
他们这到底是要驶向哪?
“你问我?”海盗头子冲他怒吼。一周前,在天气稍好的时候炼金术士曾问过独眼龙,他恼怒地拍桌子摔杯子。“诸神在上,我又该去问谁?”他的眼睛好像青蛙一样朝外鼓着,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。李欧毫不怀疑:若是一言不合,他会直接拔刀照着他砍来。“你们把甲板弄了个平平整整,干净透彻!”他大喊大叫,震耳欲聋。“十年了,有整整十年了,我的船都没有现在这么干净过!我的船长室,我的瞭望台,桅杆,船帆……活见鬼,统统都没了。”
甲板一览无余,水手们无所事事。“我知道……”
“……那你还来问我!”独眼龙火气冲天。“海图早被你们扫进了海里。你居然还来问我现在在哪里,又会往哪驶去。你还不如问问你自己。”
他要是知道,他就是船长了,哪能轮到对方。
伊薇拉倒是可以明辨天象,然而夜空从未明朗过,连一星半点月色都已成为奢望。“我不知道方向了,李欧。”伊薇拉不安地说,她扶着船舷瑟瑟发抖,寒冷的海风更是让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片青紫之色。“这里太冷了。实在是太冷了。我不知道是不是……那个预言……”
“……寒冬将至。”李欧接道。
然而预言从来都只会玩弄后人,就像一个欲拒还迎的交际花。费尽心机只为脱下她的遮羞布,哪知对方到了**了还遮遮掩掩,跟你打打闹闹,磨蹭到你的兴致全无,那女人才突然扔掉所有的破布碎条,优雅装扮。然后你就会被她的真面目吓得半死。
“但愿不是这样。”伊薇拉难掩担忧,“如果真的那样……我们会死在海上。”
毫无疑问,大海会因此彻底冻结。而他们连壮丽的奇景也都将无缘一见。
他不知道又过了多久,反正他是在迷迷糊糊的睡梦当中被冻醒的。周围越来越冷,他像是被彻底冻僵了,手脚麻木,口鼻里呼出白气。尽管所有的衣服毯子都被他们裹在了身上,然而风雨似乎一刻也没有停过,始终不肯放开他们。
骑士和鸦人们把破洞修修补补,但是寒风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,透过毯子和衣服间的缝隙钻到他们的骨头里面去。李欧稍微动了动身体,低头看着罗茜。她蜷缩在他的怀里,呼吸平稳,他松了口气。房间里呼吸声此起彼伏,他抬起头,透过头顶那指甲盖大小的缝隙,他惊讶地发觉:天空上飘下的竟像是雪花?
炼金术士挣扎着起身,离开船舱跑上甲板。
海上一片如墨般黑暗,狂风卷起黑色的浪花,拍打的船身摇晃不堪。薄薄的衣衫挡不住寒风,更加无法抵御从天而降的雪花。
“活见鬼,这究竟是怎么了?”他裹紧了衣服,跳着脚咒骂。
“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白魔鬼。”独眼龙在一旁回敬道,“若不是碰见你们,我们现在已经在享受女人跟美酒了。为了那些钱……该死!”
他们是厄运的源头,李欧承认,对黑鬼而言。“拿钱办事。”但他一点都不客气。“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的话。”
“……白魔鬼。”独眼龙死死盯着他好一会。“我要是死了,你们也得给我们陪葬。”
李欧冷冷地说,“那到时候再说。”
他们沉默着在甲板上待了好一会,脸上有着同样的担忧和不安。但李欧更加留意的是波涛翻滚的海面。他努力寻找结冰的迹象……如果不幸被伊薇拉言中,那么寒冷的到来将凶猛如虎且势不可挡,根本就没有容人适应的时间。然而雪花出乎意料地渐渐停歇,烈风吹拂之下,天空的乌云稍微稀薄一些,周围明亮起来。他抬眼看向骤变的天空,一团黑影闪过眼角。
身旁的海盗头子已然尖叫起来——
“陆地!”他兴奋地大吼起来,把船形帽子扔上半空,“是陆地,该死的,是陆地!奥斯威尔,让所有人统统去给我划桨!白魔鬼,让你的手下也去!看见吗?那是陆地!”
绝处逢生的喜悦并未冲昏他的头脑,他竭力眺望,在一片昏暗的天色当中,一束久违的阳光穿透了云层,然后他看见了渐渐靠近的陆地上耀眼的反光——那是唯有镜子或是冰层白雪才会出现的瑰丽美景。李欧猛烈地意识到,寒冷并未到来,而是他们找到了严寒。
“我们靠近海豚湾了。”伊薇拉说。
“哪?”
她转过头来,脸上的惊讶还没有来得及褪去。她咽了口唾沫,额头上的冷汗似乎有化作冰渣的趋势。她的身体在因为寒冷和惧怕而瑟瑟发抖。“海豚湾。”她强作镇定地说,“确切的说,这里已经属于克拉蒂姆王国。我们回到了西大陆,但是这里是在艾音布洛的北方。”
他们不止是弄错了方向。“我们横穿了整座宁静洋。”事实让他难以置信。然而不仅仅是海里奔流的洋流捉摸不透,一路未曾停歇的狂风也在推波助澜。若不是诸神已亡,李欧肯定会怀疑他们在背后使着鬼魅阴影般的把戏了。
“这里是……北地?”罗茜靠在李欧怀里,虚弱地问。
“是的,寒冷的北地。”
“我们的故乡,”鸦人费费多指着越来越近的陆地,“奥安崔姆山脉就在那儿。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什么也没看见。但是李欧知道,在厚重的乌云后面,是高耸入云的圣洁群山。也许……
“我们还可以去参观绝境堡。”
他的自嘲没有换来笑声。“不是也许,李欧,是我们必须去那儿。”伊薇拉严肃地说,“我有太多疑问等待解答。你也一样,是吧?还有,罗茜的病症。我说过很多次了。”她抬手制止了李欧的辩解。“她患的不仅仅是炼金药的后遗症。瞧瞧她的脸。”
她眯着眼睛,似是又沉睡了过去。她的头发掉的更厉害了,之前红的如火的长发现在稀稀落落;苍白的脸上透着隐隐约约显现出邪意凛然的魔纹……他不知道这是否来自她的魔法。但映入眼帘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痛如刀绞。
“别说你什么都猜不到,别说你看不出来。不要自欺欺人了,李欧。”伊薇拉伸出冰冷的手拉住了他,温柔地说,“不要把所有过错都一个人扛着。你还有我,还有陆月舞。我们愿意陪着你一起分担的不仅仅是快乐,还有痛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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