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鱼的尸体好像一块巨型果冻一样浮在海面上,散发着混合腐烂与腥臭的味道,恶臭的漆黑血液污浊了目所能及的海域,大群的银鱼翻起了白肚皮浮满了海面,四周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,好像他们正处在死神的领域当中。
陆月舞抓住炼金术士抛下去的绳梯翻身跳上甲板。此时天空再度下起了豪雨。罗茜停止了法术,魔力骤然消减,短短片刻的束缚如今换来了乌云愤怒的回敬:黎明的曙光迟迟不来,唯有仿佛山岳般的云层沉重地压在头顶,犹如黑夜般的黎明天空电闪雷鸣,雨如倾盆,黑浪卷起腥臭的海水拍打着船体,溅起的水花湿透了他们的衣衫。
“现在跟我走。”爱若拉走了过来,在他的身前停下。破烂的长袍遮掩不住她的风情。雨水和海水打湿了她的长发,使得她就像出浴的女神。“出于感激,或是别的回报,为你的错误而做的补救,现在都应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。”
“我跟你之间没有承诺可言,爱若拉。”李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,在摇晃中竭尽所能地稳住身体。他的手按着剑柄。“我看不清你的真面目,你有太多秘密,而我不想去猜。”
“你会知晓一切。”爱若拉说,“但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他就知道,她会这么说。见鬼的!“你究竟隐瞒了些什么?”被蒙在鼓里的味道一点也不好受。他现在算是了解到陆月舞跟罗茜她们的感受了。黑色晨曦,毁灭魔神,鬼影,还有……太多太多。种种信息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,他像是被扔进了牛头人的迷宫,而他的手中却缺少一团能让他脱困的毛线球。
“你能发誓,若我将一切如实相告,你会跟我走吗?”李欧沉默着一言不发。爱若拉毫不留情地嗤笑。“看吧,我就知道,你不会同意,所以说什么都没有用。”
“你不觉得你的废话太多了吗?”罗茜冷笑着说,“莫非你还有长舌小劣魔的血统?”
爱若拉偏过脑袋不假掩饰地嘲弄,“还想阻止我吗,女法师?你消耗了太多力量,你注定会输。”
“别五十步笑百步了。你也好不到哪去。”罗茜回应道,“还是担心你能不能再开一个传送门把。我怕你有命来这儿,没命回去。到最后反而沦为我们的俘虏。我无比期待着那一刻。”
“你注定会失望。”
罗茜伸出手,妖艳的火焰在雨中肆意地燃烧着,“只有你会痛哭流涕。”
“都停下来,你们想毁掉这艘船吗?”李欧试图阻止她们无意义的争斗。“爱若拉,我不会跟你走,我离家太久,现在只想回家。若你想要……‘保护’,大可随我一道……回去……”
“……你疯了吗?”罗茜尖利地叫了起来。
他此时无比正常。他确定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。他不想看见她们打起来,们每一个人都已到强弩之末,无法自制。每一次互相的攻击也许都会导致无法预料到的悲哀结果。无论是罗茜还是爱若拉……或者陆月舞。
“李欧?”她同样震惊地叫了声来。
他摆摆手,制止了她到了嘴边的反对。他知道现在在做什么。谈判总比战斗安全,特别是两个超乎常人想象,掌握着无数隐秘咒法的法师之间。他努力尝试说服其中一方。“爱若拉,”他说,“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。”他眺望远方的城市,火焰在肆虐,城市在哀嚎。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幽灵和亡魂的尖利笑声。“你回去还能做什么?”
“他们与你们不是一道的吗?我很难不往此处联想。”爱若拉冷笑着说,“至于我回去做什么,那是我自己的事情,用不着你操心。”
“听见了吗?”罗茜往前走了一步,“你的好心再一次被当做了驴肝肺。既然她想寻死,那我们就成全她好了。何必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。李欧,对有些不知好歹的女人,你该狠心一点,不然我们可是会吃醋的。”
爱若拉盯着她,“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杀了我。用你那三脚猫的法术吗?”
“你大可以试试。”
“我等着,女法师,来呀,照你说的,杀了我。”
“你们要毁了这艘船吗?”
“除了她,我保证你们一个人都死不了。”罗茜恼怒地冲他吼道,“懦弱的胆小鬼!”她的手飞快地捏了一个法诀,口中念唱出抑扬顿挫的咒语,一道火链从她的掌心激射而出,却被一面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。
“你就剩这点能耐了吗?”
“那你的魅魔血统呢?她还给你留下了什么?”罗茜讥讽着,“何不如脱掉你的衣服来**我好了。说不定还会让我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面,乖乖地束手就擒。就像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一样。”
李欧听得尤为刺耳,但他既无法阻止她,也没办法把手中长剑刺向爱若拉。无论哪一方,他都下不了手。“爱若拉,回去。”他只能不断地这样说。“否则……”
“……否则怎样?”
李欧看着她好一会。她脸上的表情无比坚决,淡金色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地透着她的渴望。她的意志不容动摇,李欧终于知道,无论他说的多么舌灿莲花,也无法光凭一张嘴巴说服对方。他掏出了热的发烫的龟形符石,在黑漆漆的云层当中,它亮的好似太阳。“我做过一次,自然还能做第二次,爱若拉,趁早离开。你得到了想要的。”
“那还不够。”爱若拉说,“洞察之眼意味着什么,你不会明白。”
“那就等我明白了再说。”
“只怕到时候就已经太晚了。”
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深意,而在李欧看来却仿佛笼罩在层层雾霭与浓厚阴影当中,他看不清,更猜不透,他实在不愿再猜了。他把龟形石攥在掌心,滚烫的热度让他下定了决心。“就算被绞刑架摆在眼前,爱若拉,也好过被束缚在铁处女里安度余生。”
“你要杀了我吗?”
“不。”李欧深吸一口气,举起了龟形符石,他用魔法语言高声叫道,“我令你离去。”
魔法的力量从符石当中狂泻而出,仿佛是夹杂着无数石块从山顶直泻下来的洪流。空气里弥漫着臭氧与烤肉的味道,符石炽热的温度让他的掌心一瞬间被炙烤得焦黑,他强忍疼痛,催动符石,束缚与神圣的能量凝聚成水流般的奇景,将爱若拉束缚起来。
“不,李欧,你竟然……”她忘记了抵抗,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呆滞地看着魔法将她禁锢,神圣的力量给她带去了极大的痛苦,她在明亮的牢笼里挣扎,发出痛苦的叫喊。她的脸上出现了奇异的纹路,魅魔的特征若隐若现。
“要让我来杀了她吗?”罗茜蠢蠢欲动。
“不,开一个传送门吧,让她离开。”
“离开?”罗茜冷冷地嗤笑,“等着她再找上门来跟你共度良宵吗?”
“罗茜!”他叫了一声。
女法师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。她的眼睛里全是嘲弄的笑意,隐藏着伤痛与醋意。“好啊,好啊。”她语调古怪地说,“说吧,你打算送她去哪?”
去哪?席里斯郡已然化作火海,庞贝德卡尔则成了废墟,遥远的千湖城邦更是成了幽灵与海怪的乐园。然后,他想到了一个地方。“寂静圣所。”他说,“送她去寂静圣所。”他想到了红袍僧侣,想到了那个有着奇特天赋的盲童。他们不会伤害她,只会将她囚禁……大概吧……他忽然没了什么信心。
然而罗茜却咯咯笑了起来。“他们会欢迎你的拜访的,老女人,我保证。”她幸灾乐祸地说,“他们乐意处置挑起事端,破坏圣所安宁的罪人与异教徒。你会受到额外‘优待’的。”
也许……李欧想到了圣所地下的小屋,那里隐藏着被他们不知不觉所崇拜的黑色太阳……在亚希伯恩与爱若拉之间,或者他们算不上……异教徒。
“不,李欧!”爱若拉尖叫道。或者说试图尖叫。但喉咙里面又干又哑,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,更别提有条理地说话了。“别让我到哪去!你要放逐我吗?还不如把我扔到九层地狱……”她挤出来的那么一点声音似乎也被闪亮的符文吸收。
自龟形符石里散发出来的发光的丝线聚集成字句,浮现出她看不懂的文字。它们向她飘来,发出脉动的光芒。她拼命地尝试召唤出一些力量来抵抗这些魔力的符文……但力量不肯回应她。更糟的是,闪光的文字似乎开始从她的行动里吸取法力,也就是她在用本身的力量喂养它们,壮大它们……
“九层地狱?那真是便宜你了,魅魔。”她听见女法师开了口,“你还妄想跟魔鬼厮混在一起吗?好好向诸神祈祷吧。”她放声大笑。
随后,亮光完全消失,闪耀的文字熄灭了,周围忽然呈现出短暂的漆黑。她的眼睛没法适应剧烈的变化。她惊慌失措地伸手摸索,但手只抬起几寸就碰到了坚硬的障壁。然后……一个不规则扩张的传送门照亮了黑漆漆的空间。
“不!”她叫了起来,但是强烈的吸引力拉拽着她的身体,将她拖往蠕虫般的隧道。在光影的跳动当中,她看见了炼金术士的影子。“我会记住你的!”她失神地狂乱地尖笑起来,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!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远,最后连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传送门当中。当传送门逐渐缩小,最后闭合的时候,魔力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迅速消散,风停雨歇,天空终于放了晴,一缕久违的曙光穿透了厚重的乌云,晒向海面。海上呈现出橘红色的美丽色泽,晕倒在地的妮安塔在绚烂的光柱当中渐渐变得平静。
李欧松开了手,一把粉尘从他的掌中飘落。他看着宛如神国的瑰丽景致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然后他回过头,看着神形憔悴的少女,“我们回家了。”他笑着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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