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三个人走了进来。
他们的脚步声渐近,浓郁的香气包围了炼金术士。
房间里燃烧着松香,却也无法掩盖来者的身上味道。太过甜腻,以至于躲藏在暗道里的炼金术士鼻头发痒。他赶在打出喷嚏前死死捂住了口鼻。来的都是谁?李欧好奇起来,凑近那个孔洞,试图看清来者的模样。
沙漠武士用眼神制止了他。“别去看。”康纳•布兰迪克异常警惕地用口形说道,“用耳朵听着,别用眼睛去看。他们会发现我们。”
这反而更令李欧奇怪。他们究竟是什么人?
石墙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。“主教大人。”这应该是属于某位侍女。
“关上门,出去吧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。嗓音里透着粗犷。
门被关上了。
他们走得更近了一些,孔洞处阴影晃动。然后塞满羽毛的软垫一阵摩擦。他们坐了下来。
“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。”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。他的嗓音倒是符合传教徒的标准,温和且带有磁性,尤为适合蛊惑愚蠢弱智的民众。“四天后就能按时举行祭礼。我保证这将是一场永世难忘的盛会。”
“保证不是听你嘴巴里随便说说就可以了,你得让我们看见成效。”先前的那个中年男人说,“然而,直到现在,我们没有看见任何值得一观的东西——除了那座铜像。”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他清楚无比的冷哼,透着残忍的阴冷。“一座毫无意义的铜像。”
最开始的男人慌忙地辩解。“我这是为了让神的荣光照亮这座城市。”
“太阳的光线足够炽烈,你难道还需要蜡烛吗?或者说你是一个瞎子?不,不对,瞎子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呢。”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是出鞘的利剑,李欧能感受到其中凛然的寒意。他想象对方步步紧逼的模样。“与其花空心思讨好我们,还不如想想怎么弥补你犯下的过错。”
那人吞吞吐吐,战战兢兢。“我……我……只是按吩咐行事……”
“可我不记得。”
“这,这只是……”那人没法自圆其说,更加找不到理由与借口,话语全被卡在了喉咙里,就像是犯了严重的顽症,失了声,没了舌头。
“还剩下四天,门罗•塞尔特。”中年男人的声音阴郁地响起。他在提醒另一人。“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忘记伟大的沙漠之母降下的旨意:她的意志不容凡人违背;也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,你是神明的羔羊。她能赐福于你,必然也能惩罚于你。”
那个所谓的沙漠之母,不知是满脸脓疮的乞儿,还是从地底爬起来的腐烂女尸。李欧对此嗤之以鼻,心中认定这不过是妖言惑众的虚假妄言。赐福与惩罚?大概效果也都是一样的——统统都是以死亡收场。
“可是,”那个男人颤抖地开了口,语气里的迟疑和恐惧清晰可辨。“可是那样的话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”
“我们……这座城市……还有所有的人……”
中年男人凌厉地打断了他。“后果不是你应该去考虑的事情。”他断然喝道,“你只需要服从命令,听从安排,完成伟大的沙漠母亲所下达的谕旨!”
“如果……”
那人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,李欧几乎听不见他的低语。他偏过脑袋,看了身边紧锁眉头,强忍怒气的沙漠武士一眼,小心翼翼地朝那个透着光亮的,只有拇指大小的孔洞凑近了一些——尽管带来的效果有限。他竖起了耳朵。
“……如果,她是错的呢?”那人一口气说完渎神之语。
“啪”的一声,透过细小的孔洞李欧仿佛瞧见了一抹电光闪过。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,但是从沙漠武士惊骇的脸上,他知道那不是错觉,他们都瞧见了那道闪电。瞬息之间,突然开始狂躁涌动的魔力也证明了一切不是虚幻。
一墙之隔的房间里,魔力开始激**,仿佛沙尘暴般呼啸癫狂。李欧听见玻璃,珐琅,浅盘,烛台,桌子,木椅,木板,木框里的画像,陶器,雕塑……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砸在墙壁上,发出一片令人咬着牙关,捂住耳朵的破碎声。魔力仿佛发了狂的恶狼,在低沉的咆哮,尖利的爪子刨着地面,像是指甲在刮擦玻璃。
透过门罗•塞尔特的尖叫,透过碰撞声、嘈杂声和喧闹声,透过沙漠武士康纳•布兰迪克无声的咒骂,透过自己惊惧且狂乱的脉动,炼金术士听见那个中年男人在疾风骤雨里艰难地开了口,软弱地乞求,吃力地谄媚讨好。
“女,女士。我亲爱的女士。”他恳求道,“请您停下。请您停下吧。”
“请停下,请停下。”门罗•塞尔特的声音在发颤,恐惧一定爬上了他的脸。
“你的信仰不够坚定。”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一个年轻的声音,出乎意料的好听,柔美且温和,感觉不到半点怒气。仿佛听她号令的发怒且癫狂的魔力全然都是他们的幻觉与妄想。然而伴随着她的话音,魔力也在随之泛起波纹,就像是没有形体的灯灵,在烟雾中变换着自己的身躯,因为愤怒而不断膨胀。
“不,不是的,请听我说。”
“别再说话。”女人的声音响起,门罗•塞尔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,只剩下一片呜呜的声音,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。虽然无法瞧见真正的情况,但是李欧仍旧一阵骇然,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,直到后背贴上冷冰冰的墙壁,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满是冷汗。
“还有四天,你还有机会弥补过错。”。
“呜呜呜呜。”
“照吩咐去做。”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。他的语气里似乎透着某种程度的解脱与虚弱。“否则,那些城主们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他们的前车之鉴相比你不会忘记。”
“呜呜呜呜呜。”
门罗•塞尔特的声音应当是同意吧。李欧猜想。
“不能出任何纰漏。”中年男人又一次提醒对方。
回应他的仍然是小狗般的呜咽。
随后,李欧听见了他们走动的声音,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只留下门罗•塞尔特在房间里不住的喘息,喉咙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嘶叫声——就像是哑巴。
“我们走。”沙漠武士向李欧比了个手势,“没什么可听的了。”
李欧点了点头,但是他瞅了一眼墙上透光的小孔,最后没有按捺出内心的冲动,从沙漠武士身边挤了过去,看向外面。他没有看见别的家伙,唯独恰好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背影——
一个罩在薄薄黑纱里的曼妙背影。
☆
“刚才那样做,你会让我们暴露。”顺着铁环的天梯原路返回的时候,沙漠武士冲他吼道,“我们,不,还有你的那些同伴,都会因此陷入危险。”
李欧当然明白。但是冲动不可遏止。沙漠武士聆听到的神谕——如果能这么说的话——显然昭示的就是这个年轻的女法师。好奇就像魔鬼。炼金术士叹息着,他没有反驳沙漠武士的职责,沉默着一路返回。
然而,刚刚钻过那堵垮塌的通道,隐隐的咒骂与金铁碰撞的声音便传了过来。
发生了什么?李欧心急火燎。“你不是说这地下足够安全吗?”他大声责问,“为什么他们打了起来?”他凭借一点记忆在神庙里飞快地奔跑。
康纳•布兰迪克沉默不语,紧跟上他的脚步。
在一个岔口,混乱的声音更加清晰,夹杂着通用语的咒骂与喊杀让李欧心中的急躁成倍增长。“快!”他催促着。一边奔跑一边把一瓶刺激潜力的药剂——它会让他的伤口更加难以愈合——灌进口中。他顾不得那么多了,他怕晚上一步,就会看见罗茜吞下那瓶药剂。
“从这里走。”沙漠武士指出了他记忆的错误。
李欧暗骂了一声,喘着气飞跃过一块倒塌的石块。
最后一段甬道几乎是煎熬。李欧能听见激烈的拼杀声,属于那几个女人的尖叫,骑士的叫喊,还有鸦人们战斗时口中发出的怪异叫声,甚至包含着罗茜的大声咒骂,也少不了敌人们操着一口瓦利亚语的诅咒。痛苦与惨叫一声接着一声,内心的担忧仿佛气泡一样放大,他担心其中有他们的人。任谁受伤,他都会自责。
他跃出了甬道,一个金弯刀恰巧背对着他。炼金术士没有留情,长剑从背后捅穿了他的心脏,抽出剑时,鲜血喷了他一脸。不管黑色还是白色的人类,鲜血都是一样的滚烫和鲜红。那人临死前的惨嚎引起了别的敌人的注意。他们分出了几名朝他们扑来。
沙漠武士投掷出去的短矛呼啸着洞穿了其中一人的皮甲,皮肤,肌肉和骨骼。精铁的矛尖深**入了地面,不住地颤抖。敌人们一阵胆寒,畏缩不前。
然而李欧仿佛一只大鸟扑入其中。一个卫兵挥舞钉头锤被他轻松地挡开,另一个金弯刀的弯刀又贴着他的鼻头飞过。
太慢了,他心想,真是太慢了。
长剑掠过卫兵的脖子。这一剑是如此的干净利落,以至于对方的身体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,而脑袋却已滚落地面。他的脚步不停,旋转身子让过一把斧子,闪亮的长剑划出一道夺目的银光,砍断了那金弯刀的手腕,接着是他的胳膊,另一个卫兵试图偷袭,却被他反手一剑刺入腹部。太慢了。他又一次想着,结束了金弯刀的性命。
沙漠武士的战斗方式不够优雅,但足够有效。他的斧子砍上了最后一名卫兵的脸,对方的头骨应声而裂,鲜血与白花花的脑浆一起喷了出来,飞上了半空,好像雨滴一样洒落。
领头的金弯刀完全陷入了惊惧。
紧追上去的李欧施展了一个法印轻而易举地束缚住了对方——他甚至没感觉到有任何挣扎。“说,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?”长剑搁在对方的脖子上,逐渐加重力道。
“我,我不知道。”金弯刀恐惧地说,瑟瑟发抖。“我只是接受命令。”
“那是谁派你来的?”
金弯刀咽了口唾沫,“我不能说。”
李欧心中的狂乱不可遏止的滋长。他感觉到有谁的目光在注视着他。我总会查出来的,所以……“不能说就去死。”右手发力,长剑狠狠斩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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