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康熙的苦心

第七十四章 康熙的苦心

木然的跟着康熙上了船,我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僵硬了,牙齿轻轻打着颤,大夏天的浑身都起了米粒大的鸡皮疙瘩。康熙坐在舱中,两眼若有所思的盯着我。我强做镇定的站着。大概过了有三五分钟吧,对我来说却像有一辈子那样长——船终于靠岸了。

走出舱门,只见魏珠站着岸上,见了我似乎很惊讶。但他毕竟是总管太监,马上恢复如常,上前殷勤的扶着康熙下了船。我看向周围,雪珍紫玉一个也没在,正踌躇间,康熙背对着我朗声道:“魏珠,去扶锦瑟姑娘下来。差人把她的行李送到莹心堂,她带来的宫女也一并接过来。从今儿起就让她随朕在月『色』江声住下吧。”

“嗻!”魏珠小跑着过来恭敬的扶我下船,我只觉得浑身发抖,康熙这话是什么意思?什么叫“随朕在月『色』江声住下?”眼见着康熙走向那三间门殿,我心里一急,大声道:“皇上!”

康熙头也没回:“把锦瑟姑娘带到静寄山房来。”

“可是皇上……”话未说完,魏珠抢到:“奴才遵命!”随即一把拉住我低声道:“姑娘可别再开口啦,还是随奴才去静寂山房吧。”

“静寄山房是什么地方?皇上到底想把我怎么样?”我似是喃喃自语,又是在询问魏珠。魏珠看了看四周,低声道:“静寂山房在莹心堂前面。两间都是皇上的书房。至于皇上想把姑娘怎样,奴才实在不知。”

跟着魏珠走进门殿,穿过几条长廊,一直到了最北面的大殿才停了下来。殿门的匾额上题着“静寂山房”四个大字。跟着魏珠走进大殿,只见里面是典型的书房样式,三面墙上满是书架,上面摆满了书,屋中有书桌、书案、椅子数张,还有一张三面有靠背、和床差不多大的长蹋。穿过大殿,后面还有一间小偏殿,门上写着“莹心堂”。魏珠推开门,对我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我木然的跨进去,里面像是个小书房,只是书架不多,只占了半面墙。堂前也有一张书桌并两张椅子,墙角放着一张短塌。隔开前后堂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珍宝古玩,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。绕过博古架走进内堂,靠墙放着一张大床,**铺着精美的玉凉席。床前一张圆桌两张圆凳。床头的架子上放着净手盆,床尾的帐幔后头大概是“净室”,也就是放马桶的地方。

魏珠见我四处打量遍了才开口道:“皇上有时候在前面批阅奏章累了就会在这歇下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我惊恐不已,指着那张床结结巴巴道:“这、这是、皇上的龙、龙床?”

“是的。”魏珠也有些疑『惑』:“姑娘不必担心。皇上既然让您住在这,一定不会责怪您睡皇上的龙床的。”

正惊疑间,门外远远传来“皇上驾到”的声音。魏珠低声道:“快,出去接驾!”

跟着魏珠小跑至静寂山房,康熙已经坐在书桌后面了。我和魏珠跪下行了礼,康熙道:“都出去,锦瑟留下。”刹那间周围的宫女太监走的一个不剩。我站在屋中,尽量让自己放轻松。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他不开口我也不说话,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手。过了好一会儿后,才听见康熙长叹一声,再次问道:“锦瑟,朕该拿你怎么办呢?”

“皇上想如何处置锦瑟是皇上的事,奴才不敢妄言。”我不卑不亢的回答,脑子里一片清明。

“你一点都不担心吗?”康熙的语气有一丝兴味。

“奴才担不担心是奴才的事。不敢劳皇上费心。”我飞快的回答。

“你胆子不小,敢这样和朕说话!”康熙的声音提高了,我看着他的脸,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怒意。见我不语,康熙突然笑了:“其实你已知道谁是幕后主使,为什么不告诉老四?是怕朕为难吗?你就不怕她再来害你?”

“那是她的事。奴才不说有不说的理由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,额上的汗一滴滴滑落,直滴入脖颈,感觉又酥又麻,却不敢伸手去擦。

康熙从椅子后面站起来,慢慢走到我身边。我只觉得无形的压力像座大山一样向我压来。短暂的沉默后,康熙用右手托起我的下巴,使我不得不与他对视。令我无比惊讶的是:本应该被我的无礼激怒的康熙脸上不但没有怒意,反而『露』出一抹使我难解的微笑。见我惊讶的睁大了双眼,他笑的更厉害了:“好一个不说有不说的理由!你故意激怒朕,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?”

“不……是的。”我惊喘着往后退了一大步。

“你很害怕?”康熙似乎很欣赏我的惧意,威严的脸上难得一见的『露』出一丝促狭:“猜猜看,朕会怎么安置你?”

安置!康熙说的是安置,不是处置?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。作为千古一帝,他做任何事都是深思熟虑,绝不会无的放矢。先前我以为他看上了我,想让我“伴君”,现在想来是不大可能的。因为后宫的女人是不可能住在皇帝书房里的。而且以前恪靖公主说过,皇上的意思还是想把我指给他的儿子,只不知是哪一个。我仔细的理清思绪,想起刚才他问我的话:

“其实你已知道谁是幕后主使,为什么不告诉老四?是怕朕为难吗?你就不怕她再来害你?”

想到这里,我一下子如醍醐灌顶:不愧是康熙,他早已经知道德妃是主使。看来我不说是对的,省的他们为难。诚然,不论是康熙或是胤禛,他们都不会为了我而去治德妃的罪。若我照实说了,两相权衡,能牺牲的当然还是我。可是现在康熙却大费周章的把我接到这来,这是皇上的书房,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来,防范如此严密的地方却让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住进来,那只有一个可能——康熙是在保护我。想到这我不禁眼前一亮道:“奴才驽钝,猜不出皇上会怎么安置奴才,奴才只知道一点……”我故意停顿了下。

“哦?你又知道哪一点?”康熙嘲弄的看着我。

我鼓起勇气道:“锦瑟只知道,皇上是锦瑟的姑夫,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锦瑟好。”

康熙敛去嘲弄神『色』,俯下身认真的看着我道:“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姑夫了。看在你姑姑面上,接下来不管你说什么,朕……我都会恕你无罪的。”

听到康熙不称自己为“朕”,而是说“我”,我就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,也说明康熙对我姑姑确实用情至深,看来人们认为“得”与“失”相比,失去的才最重要,这个观点再正确不过,古往今来莫不如是,连皇帝也逃不脱。我擦了擦汗,看着康熙重又回到书桌后坐下了,才清了清嗓子道:“锦瑟认为您把我接到这来是为了保护我。毕竟这是皇上的地方,害我的人再神通广大,黑手也伸不到这来。”

“哦,你觉得你这条小命值得朕这么大费周章的来保护吗?”康熙没有表示我说的对还是错,淡淡的问道。

“锦瑟当然不值得。”我低声道:“只是因为锦瑟长的像姑姑,姑夫对姑姑有很深的情谊。留锦瑟在身边是为了仔细看顾姑姑娘家唯一的血脉。”我故意加重了“唯一的”三个字,康熙果然动容了,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不语。一阵死寂的沉默之后,康熙开口了:“朕说你胜过你姑姑,果然不错。你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,不但能揣摩圣意,还敢直言不讳。其实朕也一直纳闷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。现在经你这么一说,朕似乎明白了。”顿了顿,康熙脸上充满『迷』惘:“你姑姑她……自进宫后,就从来不肯了解我的心意,心里的话再不曾和我说过。我知道她恨我欺骗了她。我不但是满人,还是皇帝;不但有很多女人,还几乎个个都凌驾于她之上。可是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对她的真心呢?那么淡漠的对待我、疏远我、再不曾像在宫外那样的笑过…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几乎是在呓语了。我冲动的走上前去,跪伏在他脚下道:

“不要怪姑姑,我了解她的痛苦。姑姑一定是爱极了您,所以才那么在意您的欺骗。不听您的解释、看不到您的真心。她以为把自己藏起来就可以不受伤害,这就是爱情的可怕之处。它会让人丧失理智、无法思考、甚而作出疯狂的举动……”就像我服下“女儿愁”离开雍亲王府一样,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。

“你是说,笑薰是因为爱我才疏远我的?”康熙急切的盯着我,双目泛着血丝。我点点头:

“是,姑姑她心里其实是爱着您的,她无法忍受她所爱的人带给她的欺骗,更不能忍受后宫那么多的女人:她不肯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您……所以才疏远您,逃避您,以为自己不看不听不说就可以没有痛苦的活下去……”

“你说的没错……可是我还是不能抑制的经常去找她。我给她带去了矛盾和痛苦,也给她带去后宫其她女人的嫉妒,最后、最后带给她的……是死亡……我甚至不能为她报仇,因为我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『乱』了整个后宫……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痛苦……”康熙断断续续的说着。此刻的他,只是一个沉浸在痛苦回忆里的老人,与其说是在向我诉说往事,不如说是在忏悔——这么多年了,他对于姑姑的死一直是无法释怀的,今天说了出来,日后就会减轻许多负担。

“您是皇帝,很多事情身不由己,姑姑的死固然有外在的因素,却也和她的『性』格有很大关系。若她能想得开,勇敢的面对一切,结局或许就不同了。”我斟酌着字句,小心的劝着康熙。听了我的话,他的眼神渐渐回复了神采:“这么多年了,笑薰……临去时的样子还时常在我眼前浮现……她说她这一生所托非人,可是她无怨无悔。只希望下辈子,我和她都是普通百姓……下辈子……我们会真正在一起……”

“会的,一定会!”我低『吟』道: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……这是姑姑的无奈,也是您身为皇帝的悲哀。”

室内渐渐暗下来,互相间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。我们谁也不再说话。直到我的双腿跪得麻木了,康熙才开口道:“好了,你下去吧……朕想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
他回复了皇帝的身份,我也恭敬的应道:“是,奴才告退!”挣扎着站起来,只觉得双腿抖的厉害。我咬牙往外挪去。康熙似乎觉察了,轻叹一声道:“你这样的『性』格,才能在宫中生存下去。笑薰若能像你,也不至于……”

“皇上,”我委婉的劝道:“弃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。『乱』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烦忧。皇上圣明,难道还参不透吗?”说完我福了福身,虽然黑暗中的康熙看不见我,我还是按规矩倒退着走了出去。此刻的我对他充满了同情、钦佩、也充满了敬仰——作为男人,他重情重义;作为皇帝,他顾全大局;作为长辈,他用他的方法在保护我。我知道自己从此刻开始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——虽然这有点自不量力的危险,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,让他在未来的十年内生活的轻松些、快乐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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