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进步 (8)

“但是光用镜子是打不倒,也富强不了国家和老百姓的。”钟开泰说,“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,比如你跟你女友的事,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?她到底有什么独特的地方,那么吸引你?”东方晓仰着头,望了一会儿天花板,才悠悠地说,想想她也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,无论是身材,还是长相,但我喜欢她的笑容,喜欢她说话的声音,特别是她走路的姿态,轻盈婀娜却没一点作秀的味道,给人一种朝气蓬勃又脚踏实地的感觉。

东方晓说着,语调里流溢着一份无法自抑的激动,脸上浮起无限的向往。他说,第一次看见她时,我就站在这扇窗户前,当时我在赶写一期节目的台词,是台长吩咐的特稿,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稿子赶了出来,这才觉得背心酸痛,两眼发涨,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推开窗户,想望望远处,放松一下自己。这时夕阳已经西去,落霞满天,整个城市都融化在美丽的霞光里。我从没见我们的城市这么美过,我的心情为之振奋起来。恰在此时,窗外的街旁挪过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,在霞光里显得那般生动,那般卓尔不群。我简直被迷住了,忍不住拿过相机,把这个身影拍了下来。后来我每天下午唯一要做的功课,就是打开这扇窗户,等候那个身影的出现。不到十天,我桌上已经有了二三十张不同角度和不同色调的照片,我发现这是我做记者以来,拍得最好最成功的一组照片。望着这些照片,发了一阵呆,最后做了一个决定,要把这些照片亲自交到主人手上。这天下午我不再等在窗前,我来到了那个身影经常出现的地方,就这样,我和她认识了。

说到这里,东方晓停了下来。钟开泰却还痴在那里等待着下文,直到意识到东方晓已经停止了叙述,才问他,你怎么不说了?我还在等着呢。东方晓说,该你了。钟开泰却摇摇头说,我可没你浪漫,这辈子没爱过,也没被爱过。东方晓说,不会吧?偌大的世界,难道却没有一个令你倾心和倾心于你的女人?

经东方晓这么一说,钟开泰忽然想起胡小云,想起那个难忘的开了花却没结果的夜晚。他略有所失地说道,真的,我结婚是经人介绍的,除了妻子,没跟任何女人有过实质性的接触。东方晓说,你听说过一句话吗?人生没真正地爱过,就等于白来这世上一遭。钟开泰说,是呀,我也常常这么想,可你知道,真正的爱情那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
东方晓不肯放过钟开泰,说,我把我的故事交了出来,你却什么也不说,我们刚才订的岂不成了《辛丑条约》?你没爱过,但你编也要编一个故事给我听听。钟开泰说,我有编故事的能力,当记者或作家得了,还用得着做这个说不起话也办不了什么事情的办公室副主任?

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,不经意间就到了夜里。估计陆百里不会出门了,才关上窗户回家,等着第二天下午再来。

不知不觉就在这个六层楼上的房子里呆了六七个下午,也神聊海侃了六七个下午。钟开泰发现,尽管要做的事没做成,每天来这里呆上一阵子也很有意思。在机关里呆久了,每天都是文件呀,材料呀,会议呀什么的,最多也就一些谁谁谁进了常委,谁谁谁做了某局局长,谁谁谁被纪委传了去一类与己无关的小道消息,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。倒是这几天跟东方晓到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来放暗哨,一边海阔天空地说些在机关里说不得的话,多少给自己沉闷的生活增添了些新的内容。

钟开泰想,自己这一辈子说过和听过的话加在一起,恐怕也没有这几个下午说过和听过的多。他想,能不能抓到陆百里的把柄,其实是一点也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能跟东方晓一起,在这个叫做阳光花园的六楼里,度过这么一段很有意思的时光。

十三

这天上午钟开泰懒洋洋地走进办公室时,老主任那个空了几个月的座位上坐了一个人。这是二科的一位姓陈的副科长,钟开泰也不怎么在意,随便招呼道,陈大科长今天有空光临办公室了?不想陈副科长说,是严部长要我来的,他说办公室力量不够,要我过来协助你负责办公室的工作。

钟开泰就傻傻地站在座位前,将陈副科长盯了半天。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,苦涩地笑笑,说,欢迎啊,陈副科长,哦不,陈主任你是能人,你来主政,办公室的工作一定会大有起色。姓陈的就说,哪里哪里,还得钟主任你多多扶持哟。

钟开泰的理解一点不错,下午的部务会便再没人通知他钟开泰,而是让姓陈的取而代之。钟开泰郁郁寡欢地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,就神情恍惚地出了门。

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,低着头在街上绕了半圈,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处所,猛抬头,竟然是几天前的晚上跟胡小云走过的那条小巷。钟开泰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念想着这个胡小云。是呀,活了半辈子,事业无成,官不官民不民的,想想已没有一件东西值得珍惜,唯一使自己感到欣慰的就是遇上了胡小云,虽然他们没能走出那最后的一步。

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,一边缓缓挪动着脚下的步子,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巷口。前面就是胡小云住的那栋不高的红砖楼,那一袭紫色窗帘依然垂挂在二楼的窗前。钟开泰不免又是一番浮想,思维一下子回到那个难忘的晚上。就在那紫色窗帘里面,两人的故事顺理成章地朝前发展着,谁知故事快进入时,那个该死的电话响了,生生地断送了两人的善缘。

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啊。钟开泰深深地叹息一声,伸手在头上捶了捶,不甘心似的走进那个楼道。在胡小云家门口犹豫了一阵,还是伸出手指,在门上叩了几下。然而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。钟开泰这才想起,此时正是上班时间,胡小云也许正在台里忙乎着哩。

离开红砖楼后,钟开泰没有往来时的路走,信步上了一条刚修好的水泥路。这是新辟的经济开发区,两旁的门店如林。也没兴趣欣赏街景,只顾低了头独行。走着走着,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,钟开泰抬起头来,是一个女孩横过街角,在欲进店门时与他遭遇了。女孩歉意地瞥他一眼,钟开泰的身上就电击般颤了一下。

原来那女孩跟胡小云非常相像,没细看还以为就是胡小云本人。尤其是那双大眼睛,美丽水灵,有一股勾人的魔力。目光只在钟开泰身上稍作停留,女孩就低头进了店子。

那是如今整个中国的城市里都能看到的普通的美容美发店。钟开泰瞧了瞧玻璃门上那带有色情意味的**图,继续懒懒地赶自己的路。走了几步,又忽然刹住了,略有所思地转身折回来。在门口徘徊了一阵,才鼓足勇气,迈进店门。

店子不大,三四个小姐正在给客人洗头,只有刚才跟他相撞的那个女孩闲着,在看报纸。见有人进了门,女孩就用她那很职业的目光往外瞄了瞄。大概也认出了钟开泰,女孩脸上浮出一层红云。然后走过来跟钟开泰打招呼道,先生是洗头还是洗面?

对女孩的问题,钟开泰似乎毫无准备,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。他是组织部的干部,平时除了工作需要,陪上面来的处长科长到这样的场合来过几回外,单独一人深入虎穴,还是头一回。而且他压根就不是来洗头洗面的。可扪心自问,到这个地方来,不洗头也不洗面,那不是神经么?

钟开泰心里想,洗就洗一个吧?人死都不怕,还怕洗头洗面么?于是冲着女孩点了点头。女孩的脸上就更灿烂了,说,下面没位置了,先生楼上请吧。

后来钟开泰就跟女孩上到楼上,进了一个全封闭的半明半暗的小包房。女孩的双手又轻又柔,按部就班地抚弄着钟开泰的面部。钟开泰微合着双眼,把女孩想象成胡小云,一心感受着“胡小云”的抚摸。

洗面的程序很快进行完毕,女孩附在钟开泰耳边,曼声而语,先生还要别的服务吗?钟开泰依然合着眼,仿佛已经睡着。他当然知道别的服务的含义。如果是以往,钟开泰就是有这个贼心,也没有这个贼胆,他要为维护他组织部干部的光辉形象压抑住邪念,要为组织坚守贞节。但现在不同了,进步无望,前途暗淡,连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都捞不到手,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?如果再这么苦行僧式地守身如玉,岂不显得有些虚伪可笑么?

何况一开始,钟开泰就把这个女孩看作是那个胡小云,今天就当是跟胡小云在一起吧,也好了却了自己的一份心愿。

见钟开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,女孩就开始动手去解他的裤子。将他剥光后,女孩又主动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。这个过程女孩做得快速简捷,完全是专业化的。然后女孩拱过来,偎进钟开泰的怀里,一边故作多情地喃喃道,先生真是艳福不浅,我可还是一个没开过包的黄花女哟。

钟开泰当然知道女孩的话当不得真,黄花女会这么老道么?何况他也并不在乎她是不是黄花女,他在乎的是这个女孩得是胡小云,哪怕是想象中的。这么不出声地自忖着,那个地方就剑拔弩张起来。

一激动,钟开泰猛地翻到了女孩上面。

这个时候钟开泰脑壳里产生了一个念头,想近距离地仔细瞧瞧女孩那双美丽的大眼睛。他不就是冲着这双可爱的大眼睛来的么?也许这双眼睛更能调动他的**。这么想着,钟开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。

那双美轮美奂的大眼就在他的眼皮底下,焕发着比钟开泰刚进店门时更具震撼力的魔鬼一般的光芒。这也许就是每一个男人最渴望遇到的目光了,它有充分的魔力唤醒男人的情绪,把男人整个的能量和生命给调动起来。有那么一瞬,钟开泰彻底崩溃了,他没法抵挡这目光的攻击。

可不知怎么的,后来钟开泰还是在那双魔眼里发现了破绽。那是一份不易察觉的邪恶和冷漠。而这样的邪恶和冷漠,在胡小云的眼睛里是绝对不存在的。钟开泰无声地说,原来这个女孩压根就不是他心目中的胡小云哟。钟开泰心中的幻影顿时消失得杳无痕迹,他那被挑逗得野马一样疯狂的**受到重创。深深的悲哀像一团阴云,整个地覆盖了钟开泰。

钟开泰当然并不想就此罢休。他想,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哪怕这个女孩根本就不是胡小云,他也有必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,就为了那一份简单的,为了心头那积压了许久的抑郁和怨恨得到一个宣泄的机会。他努力摒弃着心头的杂念,集中了全力去进行突破。

可钟开泰发现麻烦来了,不知何时他已经变得疲软无力,毫不中用了。

女孩也感觉到了这个变化,她想帮帮钟开泰,老道地腾出玉手去搓揉他,想让他重新变成男人。可没用,钟开泰毫无起色,依然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。两个人都失望了。

钟开泰自怨自艾地想,一个男人不能走下坡路哟,一走下坡路,连小兄弟都变得不思进步,没一点出息了。

十四

钟开泰几乎是万念俱灰了。唯一还能激发他的兴趣的,便只有那个阳光花园了。这天下午,他在办公室昏昏沉沉呆了一阵,又行尸走肉般出了市委大楼,在街上游**起来。不知不觉又来到阳光花园门口。一看手表,才三点多钟,离跟东方晓约定的时间还差整整两个小时。钟开泰想,不是自己犯了癔症吧?他本来想转身离去,等两个小时后再来,可一双脚却不听他的指使,仍然往里挪动着,而且一步步往楼上登去。

到得六楼,钟开泰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房门钥匙。也是怪了,他正木头一样在门口呆立着,楼道下面有脚步声响了上来。竟然是东方晓。

东方晓这时也发现了钟开泰,两人的眼睛都亮了。钟开泰说,你怎么也来了?东方晓说,我是没事在街上乱窜,走着走着,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。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到了?钟开泰说,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这里的。东方晓说,我们不是有什么毛病吧?

两人说着,先笑笑,又摇摇头,进了屋。

也是巧了,两人刚习惯性地来到窗边,就发现了情况。是东方晓最先发现的。原来陆百里恰在此时出了办公楼,径直回了家,不到十分钟,又从家里走了出来。东方晓在钟开泰肩上拍了一巴掌,小声道,看见了没有?那样子跟电影里的反动特务无异。钟开泰也警觉起来,把头伸到窗边。

这时陆百里已出了自家宿舍楼的楼道,慢吞吞往传达室方向走去。东方晓的摄像机已经打开,他一调焦距,就把陆百里拉到了近前。待把陆百里从楼道口到传达室这个过程录下来后,东方晓就扛着机子转身飞快地下了楼。钟开泰也在后面关上房门,大步跟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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