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六十一章一碗苦茶

第二百六十一章一碗苦茶

天光大亮,虎子刚给赵月月喂完了药,耳听得有人叫门。赵善坤在他师傅监督下扎马呢,没有闲工夫,只能是虎子前去应声。

“谁呀?”虎子手上还端着那个长嘴壶呢,“来了,来了!别着急。”

开门一看,虎子愣了下神。门外这人刚要说话,虎子冲他嘿嘿一笑,“乓”,他把门又给关上了。

门外这个不是别人,正是奉恩辅国公之子,人称小国公的纳兰朗。虎子跟他打交道,不是一回两回了,每一次都不大愉快。上一回还把他身边那个答应,被纳兰朗称作小岳的,一顿好打。

虽说虎子有小尾巴攥在纳兰朗的手里,可鬼家门也知道纳兰朗的身份,两边都互相忌惮着。但虎子其实有点害怕这个人。就因为纳兰朗城府深,深到虎子害怕被他算计了还浑然不觉。

当初在逍遥堂,纳兰朗和纳兰博维吵的那么一架,让虎子记忆犹新。一步一步做下扣来,把自己撇干净了,把别人圈在了坑里,手段十分高明,一点儿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纨绔不堪。

正因为这个,虎子实在是不想再跟纳兰朗有什么交集。反倒是彭先生和李林塘对于纳兰朗还多有些好感,觉得这是一位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。身居高位,却是当真能舍得自己的家业不要,不顾未来亲族反目,与外国那些个豪强争斗,是个十足的汉子!

纳兰朗吃了个闭门羹,在门外苦笑不已,只得是再叫门:“小彭先生,小英雄,我是纳兰朗啊。我就一个人来的,没带任何亲随护卫,我有求于你们,你让我进去吧。”

虎子在门内冲着外面喊:“小国公大人大驾光临,按理说应当净水泼街,红毡铺路,敲锣打鼓迎您。只不过我们小门小户一间破庙,装不得您这尊真佛。进门来,怕是要污了您的眼。您从哪儿来,就回哪儿去吧。”

他这话说的很是不客气,丝毫没给纳兰朗留颜面。毕竟当初在戏鼓楼他打了小岳一顿的时候,两边儿就算是撕破脸皮了。虽说不到结下梁子的程度,可按照虎子的说法,自此两清,老死不相往来。纳兰朗又一次找上门来,想必又是一些凶险异常,连交给自己人都不放心的事情,非要找完全没有瓜葛,却又有把柄在手的外人来做是不可。

想起当初的惊险,虎子仍心有余悸,哪里肯再给他开门?

纳兰朗在门外也是来了脾气,叉着腰喊道:“小英雄,我此番来是诚意满怀,求到你们门上,也不会叫你们吃亏的。”

虎子耳朵就贴在门上,他憋着听外头的动静,好知道纳兰朗走没走。没想到这位爷吃了闭门羹,却还赖在门前,这就有些不识好歹了。虎子哼了一声:“小国公,您家大业大,我们肯定是比不了的。但我们也没穷到去当裤子,还看不上那点糟钱。还是那句话,您走好,不送!”

闻听此言,纳兰朗反而是笑了:“好啊,硬气!小英雄,我知道你们视金钱如粪土,也不打算用那些脏臭的东西污了你们的眼睛,我另有宝贝,用来与你们做这一桩买卖。”

虎子心里这个气啊!啊?这是什么人性,都交谈到了这个份儿上,非要小爷我再说出来什么脏话不可吗?他从门内拍了一下:“滚!什么奇珍异宝,小爷爷我都不稀罕!滚!”

从门里面拍门是有讲究的。有些阴气重的时候,例如七月十五,偶尔会“闹街”。就是从门外听到什么熙熙簌簌的响动,却又没什么变化,扰人安眠。这时候从门里拍一下门,用活人的阳气惊了门神,算是给门外头那些脏东西一个警告。多半这么一下,它们也就都不闹了。

可现在门外站着一个大活人呢,从里头拍门,说得是主家拿门外这位当脏东西了,是拐着弯儿的骂人。骂得还不轻,算是顶糟践人的做法了。

一般人受不了这个气,也就走了,纳兰朗却还是忍下来了。他左右看了看,四下无人——这地方离着太阳山村也有段距离呢,没事儿也没人到这儿来——高声道:“彭虎!你当真不想知道,我要拿出来的是什么宝贝吗?”

“不稀罕!”虎子在门里头也抻着脖子喊,“还要我说更难听的话吗?”

纳兰朗又在门上敲了几下:“你可想好了?要是说,这东西能救你那小媳妇的命呢?”

“啊?啊!”虎子叫了两声。第一声轻,他没反应过来,还在那愣神儿呢。第二声声音大得把门外的纳兰朗吓了一跳!

连忙拉开了门,之间纳兰朗作势背身想要走。虎子你喊道:“站住!”

纳兰朗缓缓转过身,脸上堆着笑:“小英雄,你不是叫我走吗?本公子这就走,绝不多留。”

虎子心里明镜一样:纳兰朗根本不是想走,而是认清了,这一回是自己有求于他,现在在拿捏自己。

“哈哈哈……啊!您这是哪里的话?”虎子脸色一变,仿佛先前两个人隔着门骂闲街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,“小国公大人大驾光临,按理说应当净水泼街,红毡铺路,敲锣打鼓迎您。只不过我们小门小户一间破庙,没有那么些个准备委屈了您了。您喝什么茶?小子给您伺候着!”

前面还是刚才那一套话,可后面意思是完全不一样了。这一番做派,把纳兰朗看得一愣。他心想着,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,而且年纪不大,若是日后稍加打磨,必成大器。

样子做得差不多就得了,纳兰朗也是跟着虎子进了院里。彭先生还在专心致志描绘从杨二楞子心脏里面刨出来的那枚石符,没在意刚才外边发生什么事。眼见着纳兰朗进了屋,这才是收拾了东西,引着纳兰朗落了座。

“小国公此番所为何来啊?”相互寒暄一番以后,彭先生也不废话,直接问道。

纳兰朗倒是不急,所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,他现在拿捏着虎子呢。

纳兰朗一挑大褂的下摆,翘了个二郎腿:“咱们就这么干说啊?”这话像是对着彭先生说的,其实是讲给虎子听。先前虎子说了,“您喝什么茶?小子给您伺候着”。纳兰朗在这儿堵着他呢。

人家可是小国公,什么好茶也没喝过呢?就连皇帝御赐的贡品,他都咂摸过是什么滋味儿。不为了鬼家门那二两茶叶,为的是敲打虎子,敲打鬼家门。他虽然胸怀大志,但也是自小养尊处优,身上难免有一些身居高位的人不自觉的习气。放到这儿,其实也有用。日后免不得要与鬼家门多打交道,先给个下马威,一会儿再给个甜枣,两边也就亲近了。

这办法对常人好用,可虎子是什么人?好没脸没皮的混不吝人物!他自小跟着彭先生出去给人看事儿,什么脸色他都见识过,现在自然能揣测出纳兰朗是个什么意思。痛痛快快应了一声:“小国公,您请好,咱家没有什么好茶,您担待着。”

正好,刚才给赵月月煎药,顺手坐了一壶开水,正合用。彭先生其实也是个讲究人,茶叶也选好的称。比不得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,在寻常人家里面,彭先生饮的也算是好茶。虎子不乐意给纳兰朗喝,那东西都是按两算钱的,便宜了他?眼珠一转,把苦沫儿给翻出来了。

李林塘好喝这个,他现在是做猎户了,常吃些腻的东西,要这个苦沫儿刮油解腻。所以鬼家门,才有这个茶叶。

什么叫苦沫儿呢?其实也算是茶叶,黑不溜秋碎碎糟糟的一种茶叶,是顶破落的人家喝的。那开水汆下去,有个味道。这东西苦,要不然也不能叫苦沫儿,可是喝完以后吧嗒两下嘴,也能品出来香味儿来。

但有一样,这东西得少放,放多了,那就算跟喝黄连汤子不分高下。甚至可能还不如,有可能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儿。虎子一开始也不过抓了一小捏,放到茶壶里面之后,来了坏心眼,半包苦沫儿全都倒进了壶里。热水再这么一冲,等挂了色了,虎子凑过去一闻——好,呛鼻子!

得了!虎子咧着嘴坏笑,把茶倒到了家里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套茶具里头,端上了桌。

“小国公,没什么好招待的,请用茶。”虎子说话语气姿态还很殷勤。

彭先生略感疑惑,怎么虎子转了性子?伸手装作撇茶叶末,瞧了一眼茶汤的颜色,心下了然,把茶碗盖子又放了回去,不做言语了。

纳兰朗依旧端着架子,把茶碗端了起来。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,一套三合盖碗,一只手拿起来,这是京城里流传出来的用法。无名指和小指拖着盘,中指和食指顶住碗身和碗口,要喝的时候用拇指轻轻一压碗盖,让茶汤流出来,茶叶就被挡在了碗里。很是讲究。

“咯楞”瓷器碰撞一声轻响,茶碗盖被轻轻压下,纳兰朗略微吹了一下,茶入了口,脸色就跟着变了。把茶碗放在一边儿,这口茶咽也不是,吐也不是。咽下去了,自己受罪,吐出来了,那不是打人家脸一样吗?

彭先生也玩心大起,还跟着柔声柔气地问:“小国公,寻常人家的粗茶,滋味如何?”

纳兰朗脸都憋青了,好不容易把这口茶咽了下去,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虎子,缓缓吁出一口气:“彭先生、小彭先生,咱们聊聊正事儿吧!”

语闭,一个小锦盒,被纳兰朗放在了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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