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忽然觉得自己太懒了--」
“无论如何,你们都得先停下来看看这个。”
炼金术士在马厩的角落里找到了他们。空气里弥漫着尿骚臭,几匹血统驳杂的高地马打着响鼻,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盯着他。那个男人被放在稻草堆上面,旁边摆放着一个火盆。薪柴噼啪作响,迸射出火星,让人忍不住担心这里会因为一时疏忽被熊熊大火吞没。
伊薇拉触摸着对方的脉搏。“什么东西?”她的兴致不浓。
没人抬起头看他一眼。
李欧耸耸肩,他看向双眼紧闭的男人。
他有一双用剑的手,骨架宽大,足以负担上沉重的铠甲。但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就好像是一具骷髅,就连挥舞锄头的农夫也比他强壮。若是别人告诉他是一个圣武士,李欧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相信。每一个圣武士都应该是战死沙场的勇士呀,怎么会病怏怏的死在马厩里呢?他猛然惊觉自己一直在笑,于是赶忙阖上了咧开的嘴巴,努力板着脸收起笑容。
“你还不走,还呆在这里干什么?”村长扭过头冲他吼道,似乎不仅嫌弃他挡住了亮光,还觉得他呼出的空气污染了马厩,仿佛就致他们于死地。“这里不欢迎你。”
你们就从没欢迎过任何人。
“好吧,既然如此……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“那行行好吧,你们真得看看。”他等着瞧对方小丑般的好戏。他在心里欢快地吹着口哨。
“不管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,我都不想看。”牧师想也不想地严词拒绝。他头也不抬地举起手指着门口。“出去,炼金术士,别妨碍我们。”
“真的吗?你确定不会后悔?”
“我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。”牧师冷漠地说。
“李欧!”伊薇拉不耐烦地说,“拜托,安静点。我们正试图把他救醒,再耽搁一会,只怕他就会死了。牧师大人施展法术需要安静。”
李欧一动没动。
她抬起头,没有掩饰脸上的不满。“你能不能先离开,我待会再来……”然后,她看见了李欧嬉笑着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那支长剑,她含混不清地接着说完,“……找你……”她不再说话了,眼睛紧盯着李欧手中的长剑。“李欧,它……属于他?”她难掩惊讶。
“学士小姐,别理他。”牧师烦躁不已地骂骂咧咧着,他对伊薇拉说,“他除了冷嘲热讽,碍手碍脚之外还能做什么?让他离开这儿,我不想看见他。”
“我真该把你撵出去。”村长同样喋喋不休,“别让我喊卫兵。”
“先生们,你们应该看一看。”伊薇拉说。
牧师一口回绝,“没什么好看的,救人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。”他在施展神术的间隙恼怒地咒骂,“他就快死了,我们在救他,而你是一心想要杀死他,给他你所谓的慈悲吗?”
李欧暂且没有答话。
神术的光辉穿透虚空,自房顶洒了下来。那个男人的头颅笼罩在圣洁的光雨之中,雨点渗入他的肌肤。他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,浮现出痛苦挣扎之色,一片金光灿烂当中,炼金术士模糊之间好像看见了有黑气丛生。
李欧往前迈了一步。“别再靠近了,炼金术士。”村长举起了拐杖。“停下!”
“我可不是杀人犯。”他一边说一边又靠近了一些。
那人在光雨当中剧烈地抽搐。他看的更清楚了:更多的,仿佛是在洋流中如海草般左右摇摆的,丝丝缕缕的黑色烟尘从他的四肢百骸;从他的耳朵,鼻孔,嘴巴;从他的五脏六腑里钻了出来。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恶臭飘进了他的鼻腔,阵阵恶心在胃里翻涌。
然而这所有种种的异象,李欧深知别的人看不见,就连牧师也察觉不到。
那缕缕黑烟在炼金术士面前狰狞嘲笑,扭曲成种种可怖的形象,仿佛是恶魔的爪牙在朝他嘶喊。他敏锐地发现,不知不觉间火光已经暗了下去。随着牧师祈祷而降临的一道道神术光辉,周围正在变得更加寒冷,马厩里有如寒窟。
孱弱的马儿不再冲他喊叫。它们蜷缩在角落里,躺在厚实的草甸里,无助的哀鸣。
无论对方是否真是谣言中的妖魔鬼怪,一切都刻不容缓。然而他认为他的怀疑注定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,特别是当他们知道这人的身份之后。
“你们不应该在这里救治他,而是应该把他转移到教堂……”
“……这里轮不到你说话。”
老不死的,他恼怒地想,你的眼睛真是白长了,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。
“可我担心你会马上跪下去乞求安达尔的原谅。”
“你竟敢直呼女士之名!”他干脆直接把长剑扔到了牧师的脚边。“呃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”牧师颤巍巍地伸出手捧起了长剑,苍老的满是厚茧的手抚摸着上面的纹章。他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,“这怎么不可能?这是属于他的?”
李欧还以为他的脖子断了呢,原来还抬得起来。“圣武士佩剑。”他不屑地哼了一声,“牧师,你总该认识它吧?”
“没错,我认识它。我不会看错。”牧师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。他依旧处于震惊当中,脑子一片空白,完全无法思考。“可是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在这儿?你确信这属于他?他究竟是怎么了?”
牧师的问题李欧也想知道确切的答案,毕竟怀疑永远成不了事实。
“这不是你应该弄明白的吗?”他还是没忍住,嘲讽般地说道,“救活他呀,牧师大人。”
教堂里,民兵清理了长椅,弄出一片平整的地面。
牧师在神像前点燃了七十七根蜡烛——大半来自村民的拼拼凑凑。蜡烛摆成六芒星的形状,那位圣武士就被安放在魔法阵当中。然后昂贵的熏香被点燃了——李欧猜测那年代久远,恐怕是伴随着牧师一到来此。因为后者拿出它的时候小心揭开的盒子上满是灰尘。牧师一边呢喃着振振有词,一边在法阵里洒下无暇纯净的无根之水,随即将魔法粉尘抛洒其中。
要是搁在诸神尚存的时代,施法即是祈祷,经文和教义就是咒语,信仰便是神术之源。哪用得着如此繁琐,就像蛮荒族群里的萨满。但萨满们尚且能沟通部族先贤,而眼前这位前一刻百般推诿,现在却郑重其事的牧师显然无法做到。
他能唤醒对方就已经算是诸神保佑了,李欧轻蔑地想。
牧师忙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,他转过身,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。“统统出去,让我一个人呆着,我需要绝对的安静。我得冥想,还需要祈祷。绝对不能受人打扰。”
“阿尔顿,都得出去吗?”村长担心地问,“你确定不需要帮助?”
“不,我不需要。我很好。”牧师拒绝了。“我是村子里唯一的牧师,我得独自完成。你也离开这里吧,给我一点时间,很快就能搞定。圣母不会抛弃她的信徒。她的慈爱无人能及。我会竭尽所能地救醒他……前提是这里没有渎神者或是异教徒。”他愤怒地望着李欧,仿佛他是不可饶恕的罪犯,仇深似海的敌人。“特别是你,炼金术士,出去。”他大声地吼道,“这是女士的圣所,不是你的寝宫。出去!别玷污了这里。”
他送去了圣剑,让他避免斥责,反倒被遭到最苛刻的指责。这世界究竟怎么了?不过马厩里牧师尴尬的模样的确惹人发笑。他耸耸肩,愉快地吹着口哨出了门。
教堂的门在他的身后紧紧闭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。
“学士小姐,请您看好您的朋友。”村长警告道,“我不希望看见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在我们之间发生。”他说完冷冷瞧了李欧一眼,然后在民兵的拥簇下杵着拐杖离开了。
“他们做的太过分了。”伊薇拉说。
李欧轻笑一声没有说话。
阳光笼罩群山,然而他感觉不到半点温暖。
“如果我是孤家寡人,如果我们都是恶棍贼人……”李欧一边牵着伊薇拉顺着坡道往下走,一边低声对她说,“我会拽着你们马上离开,越远越好。”
她讶*抬起头,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难道不觉得这里太冷了吗?”李欧说,“在圣洁光辉下也毫无暖意。”
伊薇拉用手掩住了嘴巴,大眼睛里流露出惊恐。“你是说……这不会是真的吧?李欧,他不是圣武士吗?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口中的妖魔鬼怪?”
李欧叹了口气,走下最后一级阶梯。周围的村民看见了他,远远地对着他指指点点。大概是他傲慢的姿态,亵渎的言语,或者是牧师埋怨的闲言碎语让这些村民对他抱有恶感。但他才不在乎。让他们说他们的去吧。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,并且永远不再回来。
他避开追逐打闹的小孩,放低了声音,“说老实话,我也还没弄明白。”他向伊薇拉解释,并且期待能从她的学识中得到某些有用的讯息。“我瞧不真切,那股冰冷的邪意隐藏得太深。他究竟是被恶魔亵渎,还是他自己选择了堕落,只有等他醒来才会知道。”
“我觉得应该是不敌于人吧。”伊薇拉想了想说,“圣武士几乎没有堕落的记载。”
但愿如此。李欧一边回头望着有如陷入死寂的尖顶教堂一边说道,“那么我们就等着瞧吧,好好看着他醒来,答案想必很快就揭晓了。”他顿了顿,轻蔑地浅笑着说道,“希望诸神还能稍微向我们展示一下她仅有的慈悲吧——用她自己的方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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